林澈整個下午, 果然沒有再出現。

方棠松了口氣。

倒不是對他有什麽意見。

只是……說到底可能心存芥蒂。

再加上她膽小。

畢竟班上好幾個同學，畢業於八卦學校。

光之前黎鳴那態度不明的玩鬧, 就已經讓她們津津樂道。

也讓方棠為此提心吊膽了好長一段時間。

更別說林澈這種, 一目了然的。

好在平平靜靜捱到了放學。

***

板報還差一點。

她單獨留下來, 把最後的小老虎畫完。

時間不早。

班上空無一人。

黃昏在外面揮散出溫馨的淡光，給空蕩蕩的教室鍍上流金。

她帶好周末要看的書和作業。

背著背包剛走到學校門口, 就有人從她後面追上來。

帶著還沒來得及藏好的笑容。

“真巧！”

林澈覺得，如果棠棠不懷疑的話, 他一天能對她說出幾百個“真巧”來。

絕、絕對不是因為他故意套近乎, 只是他倆青梅竹馬心有靈犀。

他手背在身後, 有些忐忑地拉著背包延長懸掛出來的那條帶子。

“我剛才幫老師辦了點事兒，放學晚了, 沒想到出來正好看到你！”

是不是很巧？

林澈搖了搖尾巴，偷偷看看她表情。

可惜——

沒什麽表示, 很冷靜。

他又有點後悔起來。

這句借口已經練習好幾次了。

他覺得自己說得天衣無縫，但這會兒一想, 卻覺得是在欲蓋彌彰。

他想咬了自己舌頭。

棠棠還沒問呢。

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！

算了算了。

林澈單方面宣布不再糾結這個。

“你忙了這麽久，是板報很覆雜嗎？”

“那些小花邊也是你畫嗎？”

“你畫得真好看！”

林澈自顧自找著話題。

方棠不想和他說話。

不是普通的那種, 因為討厭他, 或者鬧別扭，不想和他說話。

而是從心底冒出來的抗拒。

林澈心裏敞亮。

沒關系。

他開口就行了。

什麽嚴肅正經小面子都可以不要了, 先要走出第一步, 才能慢慢接近嘛。

雖然不可能不難過, 但他也努力想著樂觀的一面。

“嗯……棠棠, 你的小老虎也畫完了嗎？”

方棠終於有了點反應。

她擡起眼皮。

“……你怎麽知道我在畫小老虎？”

前面幾個點她就不追究了。

反正班長他們隨便說說，林澈就該知道。

但小老虎——

明明是她剛剛才畫的！

街道上人來人往，人潮湧動漸漸匯成一條河，模模糊糊。

方棠懷疑地看著流動的背景板前的林澈。

為什麽？

林澈頓住！

他咳嗽一聲。

“我剛才幫老師辦事的時候，經過你們班，看到了。湊、湊巧。”

他低下頭。

簡直漏洞百出。

林澈極為挫敗。

耳朵又紅了。

方棠微微一笑，似乎覺得挺有意思。

“真巧。”

她把林澈對她講的第一句話還給他。

“是、是！”

林澈知道她在鄙視自己，他摸了下耳朵，稍微抿抿嘴角。

鄙視就鄙視吧。

不管怎麽說……

他很開心。

快要十四歲的這個春天尾巴啊。

林澈偷偷看了眼旁邊的少女。

金粉的天空，輕柔的風，空氣中飄著圍墻那邊三角梅的味道。

竟然讓他半是委屈，半是歡欣，眼眶微微發熱。

……終於可以一起回家了。

***

生活依然像流水一般，嘩啦啦往前行。

方棠默許了林澈在學校以外的地方接近自己的行為。

但心病難養。

更何況是來自童年的心病。

林澈試探著一步步接近過來。

她心裏有一根極度分明的界線，一旦他踩上那根線，她就會豎起隔離屏障，退開一步拉開距離。

她和林澈一直不鹹不淡，維持著比普通朋友還要疏離一點的關系。

至於其它……

本以為初一就夠群魔亂舞，沒想到初二還要來勢洶洶。

剛剛開始，便紛至沓來殺她個兵荒馬亂。

***

先是換座位。

她的新同桌是個非常普通的男生，戴著橢圓的眼鏡，叫周嘉。

成績中等，相貌中等，扔在人群中立刻就能面容模糊。

這不是關鍵。

最關鍵的是，不知道為什麽，又撞上了黎鳴。

黎鳴坐在她背後。

和班上另一個漂亮女生當同桌。

他與新同桌混得火熱的同時，沒忘了戳一戳方棠的背。

等方棠回過頭去，黎鳴托著下巴，對她亮出牙齒一笑，慢條斯理問：“餵，方棠，你怎麽都不理我？”

理你做什麽？

方棠莫名其妙。

她以為教師棍事件之後，他倆就該互相當成對方不存在了呢。

黎鳴眉一挑。

“你不會還在生氣吧？”他聳聳肩，“你別告訴我，你因為一件小事，要和我生這麽久的氣。”

“……”

方棠不知道該說點什麽。

仿佛被趕鴨子上架，杵在高臺下不來，只能勉勉強強說一聲。

“沒有。”

應該也不是假話，因為她確實沒生氣。

生活每天都很匆忙，她甚至不會有時間分出去多想一想黎鳴。

“那就好。”

黎鳴很可愛地對她笑了笑。

***

他很會哄女孩子開心。

嘴巴甜，時不時送個小禮物，給人唱首歌。

他的新同桌，以肉眼可見的狀態陷入甜蜜之中。

方棠用難以想象的理智，清醒地旁觀著一切。

就算這個女生有一天突然對方棠說出她喜歡黎鳴，方棠也不會覺得奇怪。

但她肯定不會說。

她有時候看方棠的目光很奇怪，蘊著濃濃的不滿。

沒過多久，方棠回過味來。

——那是吃醋吧？

初二的她依然對這種青春期躁動很排斥，巴不得離遠一點。

她突然想念起小學。

男生也好，女生也好，都朦朦朧朧的。

只有朋友。

不管關系多好，都只限制在“朋友”這個範疇之內。

就連好朋友之間的“結婚”都很單純，與愛情無關的喜歡。

……也許不是排斥青春期的躁動。

只是，想讓自己圈子簡單一點，人也能永遠保持初心。

但是黎鳴不給她機會。

他對方棠很好，好到熱情，讓人受寵若驚。

讓方棠又一次倍感不舒服的懷疑，他是不是喜歡自己？

有人給了她答案。

某天輪到方棠和周嘉一對同桌當值日生。

班上同學都回去了，周嘉一邊拿著抹布擦講臺，一邊低聲告訴她。

“黎鳴和他朋友在宿舍打賭，說要讓你喜歡他，好一雪前恥。”

方棠楞了楞。

周嘉推了下眼鏡，用毫無特色地聲音抱歉地說。

“他們說，你要是表白的話，他就狠狠拒絕你。還要讓大家都知道，你被甩了。”

“我本來不想告訴你，我覺得，你知道了肯定會難過。但是，黎鳴他……”

他嘆了口氣。

“你生氣了嗎，方棠？”

他看見方棠寫第二天課表的動作慢了下來。

好半天，方棠手放下。

“沒有。”

她搖頭。

永遠不覺得自己有錯，天上地下唯我獨尊，人擋殺人佛擋殺佛，世界擋我就毀滅世界的初中二年級男生呀……

真把生活當成門口書店裏的言情小說了？

他們什麽時候能長大？

她把粉筆扔回黑板槽，滿臉輕蔑。

“他以為他是誰？”

不過，方棠還是禮貌地表示了感謝。

“謝謝你，周嘉。”

一個毫無特色的男生。

但方棠覺得，大概光鮮亮麗的黎鳴從自己記憶中磨滅了，周嘉也不會。

日光燈紫白的教室裏，他像是股清流，在烏七八糟的小染缸中展現出善良忠厚的一面。

周嘉擺擺手，舒了口氣：“你知道他目的，不要上當就好。”

方棠笑笑。

“不會。”

她聽完這消息，連憤怒都沒有。

很平靜。

所以，她怎麽可能會喜歡她壓根都不在意的人？

***

這件事還沒翻過，老師又宣布了第二件事。

市上有個中學藝術活動。

點名了十餘所初中，要求每個學校出個節目。

他們學校暫定表演歌舞劇。

賈老師在臺上點形象成績都優秀的孩子參加排演。

劉茜、胡蝶和方棠全都加入了節目。

林澈是最開心的。

按照條例，學校裏不可以和棠棠說話。

不過，特殊時間特殊對待。

他多了不少機會，能夠光明正大湊到她旁邊，裝模作樣表示。

“我臺詞不太熟，你能不能和我對對臺詞？”

他背起手，樣子羞答答的，側著身子目光低垂。

但言語表達很坦率。

等方棠點點頭後，林澈笑眼彎彎的，哪兒有半點《悲慘世界》的悲慘樣子。

他應該去演《阿Q正傳》才對。

林小班長絲毫不知道她的腹誹，歡天喜地的以公謀私。

方棠說臺詞時，他會異常認真。

眼睛盛著星河，明亮閃爍。

認真註視著她，還要豎起耳朵。

他多希望能像小叔叔結婚那樣，有一臺DV能把每個瞬間記錄下來啊。

現在他只能憑自己，把方棠的每個聲音都刻在腦子裏。

輪到林澈自己說臺詞時，他就故意說慢一些，能拖延一秒就是一秒。

末了，方棠問他：“你臺詞順了嗎？”

“順……”他卡出一個字，立刻搖頭，煞有介事。

“沒有，你再陪我對對。”

方棠抿了下嘴角。

“好吧。”

她勉強答應，和他對話第二次。

爾後。

“現在順了嗎？”

林澈嘆了口氣，用臺詞冊扇了扇，眼睛都不眨一下：“沒有。”

他很正直：“是不是我們對臺詞的方法不對？太快了，來不及記？”

口語考試時，一口流利英語，能和外教老師對答如流的林澈同學。

就這幾句臺詞。

她都要把他的記住了，他還記不住？

方棠嘆了口氣：“林澈。”

“是！”

她望向他。

少年脊背挺直，有股與生俱來的清爽柔和氣質。

方棠低下聲音。

“你怎麽還……還和小時候一樣？”

林澈小心地看看她，酒窩淺了點。

“什麽樣？”

“……”

她也和小時候一樣，很為難。

不知道該不該戳穿他。

小學二年級，小指蓋長的淺淺傷口，他哀嚎“好痛好痛”，非要讓她吹氣一樣。

就是三個字。

——真、會、演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